- 威望
- 20
- 金錢
- 205
- 貢獻
- 12
- 熱誠
- 65
- 分享
- 0
- 角色
- 一號(top)
- 最後登錄
- 2014-1-3
|
第四章
第四章 海棠樹影旋飛劍,晨露清冷訪客來
月落無聲,天腳微現晨光,然而微弱得連天上的星芒亦無法蓋過。
歐陽府裡的人大多仍在酣夢之中,然在府中東廂偏院,撕裂空氣的劍刃破風聲卻隱約能聞,似乎,從更早的時候便不曾停過。
偏院中,種滿了厚厚的垂絲海棠樹,入秋後墜滿了可愛小巧的果實。只有府裡的老僕人才記得,這個院子曾住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她有著江南溫婉女子所沒有的英氣,她不喜歡經受不了一夜冷風便遍地撒金的桂花,偏偏喜歡姿容瀟灑,花開似錦,毫不掩飾殷紅豔麗的海棠花。
於是她住的院子栽種了一重重瑰麗的海棠樹,雖然那女子已魂散香消,然這片海棠仍舊茂密婆娑,春見花開,秋見紅果,玲瓏可人。
只不過這個院子再也沒有人住進來。
海棠在微風中搖曳,樹下,影子如同鬼魅飄忽,劍在飛旋。
劍是好劍,但見霜鋒雪刃,光如屈陽之華,沈如芙蓉始生於湖,觀其文如列星之行,觀其光如水溢於塘。
綿綿劍招,密不透風,鋪天蓋地竟似負有天威,只見藍影暴起,一式藏天劍招,竟聞得呼嘯劍氣如山虎狂嘯,吐勁披靡猶似天龍出海!
海棠樹被劍鋒所催,逆風而擺,地上落葉受劍氣所摧,方圓五丈竟無一完整,盡數化作碎片。
“好厲害的劍!”
平寂的夜,響起完全不適合的爽朗聲音。這聲音,似乎應該適合在熱鬧喧嘩的紅樓或者高朋滿座的酒肆,而不是這個只聽得到劍風和衣訣舞動之聲的偏僻院落。
收去劍勢的男人對此並無半分意外,看他反手回劍入鞘,動作乾淨利落。
抬頭,看向黑得模糊成一片的海棠樹影。
“鳳三,晨露見寒,躲在樹上你不冷嗎?”
話音一落,只見一抹黑影敏捷地躍落樹來,逆光之中,見此人四肢修長,身形矯健,落在地上竟似貓兒般悄然無聲,可知其輕功卓絕。
然而等微弱的晨光落在這人的身上,卻見此人面容俊郎,只不過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頭髮也是披散肩上。身上隨意地披了件外袍,也不系上縷帶,袍下是白色的褻衣,褲子松松垮垮地系著,腳下踢著布鞋連甚至未著白襪,看這副打扮就跟聽到外頭敲門不得已從被窩裡鑽出來開門的人無甚差別。
歐陽無咎似乎早已習慣,不由笑問:“能讓你從溫柔鄉里爬出來,想必是件麻煩事吧?”
那個叫鳳三的男人哈欠連連,看上去卻不像著急,四下打量片刻然後很不情願地找了個樹墩坐下。一副像沒骨頭般腰板都挺不直的模樣,渾身懶氣是十足地從骨子裡透出來。
入秋的涼氣颼颼從他沒收緊的領口往裡鑽,男人抖了抖,忍不住埋怨:“你就不能找個有桌有椅的地方習劍嗎?堂堂歐陽世家的大少爺,連奉茶遞巾捶個背什麼的僕人都沒有……”
歐陽無咎不以為忤,反而笑著解釋:“劍鋒無眼,容易損了桌椅。”
鳳三大翻白眼:“嗤,這話說出去誰信?武林盟主、藏劍門主歐陽無咎手裡的劍,豈會連收放自如都做不到?!”
歐陽無咎聞言居然是難得地擠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就算武林中所有人都知道在他手裡的劍是何其精妙,根本不可能不小心把桌子或者椅子給砍一個小角出來,可他的帳房先生卻不以為然,而且在得知他在哪裡練劍之後,抱著嚴重懷疑的態度命人把院子裡的桌椅給全部搬走了。
對此,他相當無奈。
不過他一向很少在偏院歇息,也就任他所為,可倒是一時忘記了偶爾會有鳳三這懶得能坐絕對不站,能躺絕不坐的訪客。
晨光漸露,他收起溫悅的笑容:“有事?”
斂去笑容的歐陽無咎,渾身散髮出凜然威壓,便連那懶骨頭的鳳三也不禁挺起腰桿,吊兒郎當的表情亦見收斂,聲音也沈實下來:“血煞有動作了。”
話輕若鴻毛,然在兩人心中卻沈淀堪比萬斤巨石。
十年前一場武林浩劫,西域血煞死在年紀輕輕的歐陽無咎劍下,魔教立即退出中原,武林中人只當除去匪首,從此天下太平,然歐陽無咎卻並不是這般想法,西域魔教根深脈隱,豈會輕易善罷甘休。十年以來,他派出探子監視魔教動向,早前已在傳回來的消息中知道,所謂血煞其實並非一個人,而是指傳承了魔教神功的人,而要練成不世神功,至少五十年之長。
“我本以為不會這麼快。”
歐陽無咎雖早有預備,卻也沒有料到,不過十年,那血煞竟已練就魔功,他心中多少有些懷疑,五十年的功夫豈可一蹴而就?但眼前魔教已蠢蠢欲動,野心亦更勝從前。此番有所動作,必定另有圖謀!
十年來他雖已位居武林至尊之位,然而卻從未松懈,劍術精純漸見天人合一之境,倒不是怕那血煞來襲,只是擔心血煞手段過於凶狠,禍連無辜。想當年魔教為了立威中原武林,不惜幾翻血洗武林世家,妻兒老少,九族鄉鄰,雞犬不留,之後更將所有人屍吊掛府前,教不少膽小怕事的門派迅即投誠。然這般做法,激起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的武林中人同仇敵愾,於華山與之決一死戰。
憶起華山上那場惡戰,歐陽無咎不由握緊手中劍。
如今血煞再臨,只怕武林難逃一場血雨腥風。
鳳三翹起二郎腿,托著下腮:“我也這麼以為,不過近幾月來,那血煞也不知是得了什麼高人襄助,武功一日千里,而且更加邪門的是,每日都有死人被丟進魔教後山的懸崖下喂野狼,可那些屍體抬出來的時候好像就已是殘缺不全……”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竹筒,微光下那竹筒的末端竟染有黑褐的血漬,他抽出裡面一卷小紙條,紙條更是血跡斑斑,他嘆了口氣,將紙條遞與歐陽無咎,“這恐怕是最後一次的消息了。”
歐陽無咎皺眉接過,展開一看,見上面歪扭地寫著幾個字,顯然寫的人相當匆忙,甚至染上了血指印。
‘血煞,功成,滅中原。’
短短數字,觸目驚心。
送信的人用性命帶來了給中原武林的警告。
歐陽無咎將紙條揉碎,抬頭看向鳳三:“鳳三,送信人的家眷,你要好生安置。”
“知道。老規矩,我明日會派人將帳單送過府。”
歐陽無咎點頭。
兩人沈默半晌,凝重的氣氛並未因為晨陽的升起而消散,鳳三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打算如何?來者不善,這一個血煞只怕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個可以相比。”
歐陽無咎沒有回答。
“此事宜及早打算。而且還得跟那群自以為是的老頭子磨嘴皮子……”一想到各派掌門鼻孔朝天的神情,鳳三忍不住嗤鼻不屑,“說什麼魔教早滅,餘燼不足為患!哼!等血煞的血柳枝插到他們門口了,就得哭爹叫娘地撲到你這求救了!”
他說話陰損得很,把那些德高望眾的門派掌門說得一無是處。歐陽無咎其實也知那群武林前輩過了這十年的安逸,要麼是年事已高,要麼是劍束高閣,對暗地裡洶涌的危潮都是視而不見,要說服他們確非易事,只不過這些他都不會說出口來,反而是鳳三口沒遮攔,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嘲弄諷刺傾巢而出,便好似代他發泄不滿。
歐陽無咎不由得會心一笑,拍拍鳳三的肩膀:“別擔心,他們總得賣個面子給武林盟主。我會召開武林大會,把他們都一一請來,各派門主雖說各有主張,可大事大非面前,應該還是會分輕重的。”
“哼,”鳳三瞥了他一眼,嗤鼻笑道,“那是你過於美好的想法。我看他們那群老頑固一定推三阻四,一半不肯來,一半是來了也不幹活,哼……我看你到時候就算三頭六臂,也揪不住幾個能幫忙的!”
話雖然刺耳,可藏著的擔心卻騙不了歐陽無咎的耳朵。
“那也無妨。”歐陽無咎笑得溫文,微微的晨光在他的笑容中變得更加柔和無害,“只要隨便在河岸折幾根柳枝泡點雞血,倒插在各派大門上,想必到時候的武林大會一定非常鼎盛。”西域血煞魔教有個規矩,插血楊柳於門前,三日後絕殺,無人能免。
“……”鳳三當即像吞了只鵝蛋般張開嘴巴,抬頭瞪住身邊這個笑得溫文純雅的男人。跟他做了這麼久的朋友,他居然還是未能習慣這種突然而至的轉變,就像明明眼前是燦爛得耀目的日陽,卻忽然發現,太陽之中竟然隱隱有暗色斑痕……
半晌,他低下頭吐了口氣。
“知道了,這事我會安排。”
歐陽無咎沒有再吩咐其他,因為他知道鳳三會將一切安排妥當。鳳三,鳳三公子,是他唯一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朋友,卻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
說起鳳三,本名鳳天翎,排行第三,故人稱鳳三公子。他乃是當朝鳳貴妃之弟,鳳太師嫡子,聽說早年在京城惹下無數風流債,甚至還勾搭上兵部尚書的小姨子,太師一怒之下將之逐出京師,如今他盤根在美女眾多的江南之地,自然是如魚得水,流連花叢,揮金似土,愣是把京城裡的老父給氣個半死。
只是沒人料到,這位醉生夢死的公子哥兒,居然跟行事正派的歐陽世家大公子是莫逆之交!
兩人沈默片刻,晨陽已冉冉升起,鳳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疲懶地打著哈欠,又恢復了那紈!子弟的模樣:“我得走了……紅媚的被窩比這暖和……”
言罷身形閃動,眨眼間連影子亦不留半分。
歐陽無咎深知鳳三最好女色,每天不從女人懷裡爬起來就一天沒個精神勁,無奈笑了笑,正想轉身入屋,忽然腳步一窒,臉色大變。
“不好,那欠帳的單子的抬頭……”
第五章
第五章 倚玉醉夢紅酥帳,且蒙風流薄倖名
“啪!!”一疊單子砸在歐陽無咎面前,一張近似怒目修羅的臉湊得非常近。
單子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紅酥樓”、“倚玉樓”、“醉夢樓”。
歐陽無咎心裡直罵那鳳三。他當然知道這幾家青樓的幕後老闆就是那鳳天翎,鳳三爺!鳳三的青樓自然不僅止於賣笑做皮肉生意,試問牡丹話下,誰個英雄不風流?江湖中的大小情報逃不過他的耳目,而手下更有一群死士,無聲無息地潛伏大江南北,專為刺探消息。
可叫他送一張欠單也就罷了,怎麼還分幾張地送過來?!這分明不是在說他流連青樓,揮金如土嗎?
偷眼去看雙臂撐在桌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瞪住他的帳房先生,歐陽大盟主是一陣心虛。
“大少爺,”王璣陰惻惻的聲音像貓撓墻般扎耳,“我是想問問清楚,這些單子上的帳數可是實數?”
“呃……應是實數。”
王璣眯著眼,準確地捻起其中一張,攤在桌上:“大少爺,您能不能告訴我喝的是什麼酒如此矜貴,一瓶要價五十兩銀子?!”
“青樓的酒本來就比外面酒肆貴上幾分……”
“我算過了,只不過是幾個小菜就花了一百兩銀子,龍肝鳳膽也沒這麼貴吧?!”
像紅酥樓這樣的地方,歐陽無咎倒也曾陪一些江湖朋友去過,只記得那裡的菜味道確實不怎麼樣,一百兩銀子在樓外樓擺上五十桌都有餘了,也難怪王璣一副要掀桌的模樣,想必是那鳳三懶得計較,隨便開些帳目應付,偏不想歐陽府上來了個精明的帳房先生。
王璣皺眉一一點示那些一看就知道亂算帳的單子:“一看就知道是誆人用的!一個晚上就花掉三百兩銀子?!每樣東西都是莫名其妙的天價,哼……必定是把你們這些不懂算帳又愛充闊氣的大少爺給當傻子耍!!”敢在他祿存星君面前耍手段,哼,不給這些膽大包天的家夥一些教訓,便就是學不乖!!
那邊歐陽無咎心裡也是著急,這些欠帳他當然知道不是風花雪月花去的,裡面的數目,為的是送去安頓那送信人的眷屬,可這些都是隱密之秘,當然不可能清楚列明帳中,以前的帳房先生只要是大少爺點頭支帳,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都是自家主子的銀兩,既然要用,又豈會一一查根究底?
可如今的帳房先生卻不買帳,非得弄個清楚明白,偏這些使用又端不上檯面,叫他要如何解釋?
眼下他正忙於應付西域血煞一事,雖說早有準備,可在江湖中很多事情並不是說準備好了就萬無一失。
所謂江湖,有時卻與戰場無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必須仔細布置,嚴防不測,故此從鳳三處聽得消息後,他便立即派遣門下弟子密切注意各門各派的情況,送出武林帖廣邀同道赴約武林大會。想要說服那群頑固不化又老謀深算的老頭子,可並不是他所說的那般簡單。
俗務纏身,從早上一直到現在他是連水都未及喝上一口,更別說是早點和午飯,但血煞一事不容有失,他不得不步步為營,這個時候他哪裡還能騰出心來跟王璣細細解釋許多,被他這麼一逼,不由心裡著急,忍不住一拍案台,沈聲喝道:“先生不必多問,請計算清楚將銀票送過去就是了!”
語氣嚴酷,不容忤逆,這個男人不過是低沈的輕喝,卻已足夠令武林中人紛紛低頭,此等威儀,焉能不教人懼。
王璣當即一愣,他之前也是諸多留難,卻從未見歐陽無咎發過脾氣,尚以為這個男人是塊吸滿水的大棉花,原來還是綿裡藏鐵的啊!
本來富家少爺光顧青樓妓院,撒些金銀財帛,換個風流名聲也是人之常情。可王璣與歐陽無咎雖不過相處短短半月,但覺此人脾氣好得不可思議,加上行事正派,看到那疊單子送過來的時候竟有些不信。其實銀兩不過小事,他只是想過來問個明白罷了。
見他並不否認,甚至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不由有些失望,至於為什麼失望,卻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了。
那廂其實歐陽無咎自己也略是暗驚,瞧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垂下眼簾,一閃而過的失望神色讓他心頭一緊。
就聽王璣道:“是王璣多事了。銀票我會親自送過去,請大少爺放心。”言罷行了一禮轉身便走,那背影走的決絕,仿佛一去不返般。
歐陽無咎忽然心焦難耐,不自覺地連忙伸手將人給拉住:“先生!且慢!”
王璣回過頭來,以為他不放心,便道:“我既已應了此事,自不會暗渡陳倉,大少爺盡可放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歐陽無咎明明想要解釋,可他又說不得實話,只得乾著急,“有些事,我是……我是不方便詳細說明……”
“不方便就不要說好了。”王璣撥開他的手,不無所謂地聳聳肩,“其實我也知道,但凡有錢人總有些見不得人的賬目,也不是我一個賬房先生能知道的。”言罷,拱手轉身頭也不會地走了。
歐陽無咎愣在原地,只能看著他真氣凜然,決然而去的背影。
他這般說法,無疑是將他跟寶生大押那等為富不仁的商賈混為一談。
其實歐陽無咎性情豁達,從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當年他年紀輕輕坐上盟主之位,有人說他沽名釣譽,有人嘲他乳臭未乾,他亦不過一笑置之。然而不知為何,他卻很是在意王璣這個帳房先生的想法,不願被他誤解。
那廂,轉過廊道後的帳房先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書房的方向,收起凜然大義的表情,鼻頭一哼,咬牙切齒:“三百兩是這麼好拿的嗎?哼!敢給我去青樓花天酒地!!”
之後的幾天歐陽無咎大為苦惱,雖然很想尋機會與王璣解釋,可既然他不能說出真相,便是要說謊了,偏偏他又不願欺瞞王璣,故此真是想破了腦袋仍是沒有解決之法。
而武林大會之事也迫在眉睫,各門各派一聽血煞重現江湖,年紀尚輕的多少也聽過西域魔教之名,初生之犢不畏虎,都暗地裡摩拳擦掌,希望能有機會在江湖上綻露頭角。而年事已高的老前輩當即憶起華山上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戰,不禁是夜不能寐,提心吊膽不知那血煞會先找上哪個門派。
於是武林中人開始從四面八方齊集杭州,只等八月十五之期由當今武林盟主歐陽無咎召開的武林大會。
而武林盟主所在的歐陽府,訪客更是絡繹不絕,拜訪的帖子是一個接一個送進來,愣是把歐陽無咎本來已不算寬暢的案台給擠了個滿,連稍微攤開張紙寫兩字的地方都沒了。
歐陽無咎對著那堆拜帖嘆了口氣,抬頭,見趙管家又給抬了一捧拜帖進來,不禁悶道:“距離八月十五不只有十天了嗎?到時候才見面不成嗎?他們著急些什麼……”
趙管家見桌子上沒有位置,便將東西都堆在桌旁的地上,然後抬起腰捶了捶背:“少爺,這您可就不懂了!到時候武林大會上談的是正事,談完了也就散了,所以私事還得趁著沒召開武林大會的時候做。”
“私事?”歐陽無咎莫名其妙。
趙管家那雙總是半眯著的小眼睛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少爺有所不知,您貴為武林盟主,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藏劍門主,加上又是杭州歐陽世家的長子嫡孫,是何等身份?正值壯年之姿,卻沒有半個紅顏知己,更未聞婚配之說,歐陽夫人的位置懸空已久……”
“那又如何?”
“傳聞江湖中待字閨中的女子都想與少爺見上一面……”
歐陽無咎卻皺起眉頭,已明白他想說些什麼:“趙管家,江湖傳聞豈可盡信?更何況這等私下議論,損毀他人名節之舉,非俠義所為。”
趙管家可有些委屈,他手腕一翻,竟以極為刁準的手法從成堆的拜帖中準確地抽出幾片,然那堆帖子文風不動。何等高明的手法!即便江湖之上,也不見得能有十人。
“少爺,這幾個門派來的人有一半是女眷,我看都不成武林大會了,反倒像相親大會!”
“荒謬!”歐陽無咎拳壓案頭,不怒而威的氣勢頓時叫那趙管家不敢再多言語。
被那雙狹長的眼睛盯著打量,趙管家頓時有種被齜牙的猛獸盯著的毛骨悚然。
“我本不知,無首頭陀是個長舌之人。”
那趙管家神色頓時轉凝,俯下頭來:“老奴不敢,多年受少爺照顧,遠離江湖,這回見了熱鬧,一時忘形,沒了規矩,望少爺恕罪!”無首頭陀這個名號,似乎早已被人遺忘,然而早在十年前,只要提起無首頭陀,幾乎所有江湖人士都會畏縮顫抖,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手中一柄丈八鐵禪杖,取人首級如割草切菜,曾一夜之間滅漠北八大門派,之後莫名銷聲匿跡。卻無人知曉,那一夜,鐵禪杖被一個年僅二十的青年以一柄極其普通的青鋒劍一招削斷,從此之後,漠北再沒有無首頭陀一名,倒是兩月後,杭州的歐陽府中多了一名趙姓管家。
房中氣氛冷重,忽然外面傳來急速的腳步聲,還不等他們回頭去看,門板“啪!!”地被推開,青衫的身影像風般卷進來。連趙管家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怎麼?帳房的王璣先生不是不識武功嗎?可看他剛才那速度,簡直比縱雲梯的輕功身法更加高明,都腳不沾地了!!
王璣可不管裡面是什麼氣氛,他現在是義憤填膺。
須知這武林大會一經召開,來的那些武林人士有家世有人品的是自支花費,可很大一部分的武林人說得好聽是高風亮節兩袖清風,說得不好聽就是不事生產一窮二白,來一趟杭州,也就帶了點兒路費。
那來到杭州誰管飯?自然是武林盟主!
想當然爾,要號令武林,一呼百應,可不只憑些虛無飄渺的名聲或者以一擋百的武功就成的,更重要,更現實的,是……銀票!!
武功再高,天下第一又如何?沒點家世,一貧如洗,召開一次武林大會,來個百來號人,住一天,吃三頓都能給吃垮!
就算像歐陽世家這般財大氣粗,亦不能每年來一回武林大會,也就因為這一回西域魔教蠢蠢欲動,事態嚴重方才傳書招來各門各派。難得光明正大地見上武林盟主一回,也就無怪眾家掌門紛紛攜眷而來了。
可只管看帳算錢的帳房先生可不管這個,他只看得到每日大筆大筆的開銷,全都用在款待那些鼻孔朝天自以為是的莽夫身上,還屬於絕對不會有一絲回報的那種。
那青樓給花出去的三百兩他也就算了,本想給個冷臉讓這個揮金似土的敗家少爺徹底反省一下,想不到他居然變本加厲地花錢,就算敗家也不是這個敗法吧?!而且還要在他堂堂司天運之財的祿存星君手下給敗個精光?!以後迴天上覆命時豈非得受眾仙嘲笑!!
於是乎……
帳房先生憤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語:……
第六章
第六章 拜帖成堆帳比雪,何來閒暇賞桂花
“先生來了!”
歐陽無咎露出驚喜的神色,畢竟多日不見,一直也是事忙幾乎每日為了安排武林大會的事宜至通宵達旦,根本找不著機會與王璣解開先前的誤會,故此這番見王璣過來,難免欣喜,一時倒忘了問他來的緣由。
“最近都不曾有閒到先生那處坐坐。”歐陽無咎站起身來繞過桌子,拉過王璣讓他到茶几旁落座,早有婢女奉上香茶,他張羅著給王璣倒了一杯,抬頭看了看窗外飛碎的秋葉,不由提議,“如今桂花正豔,先生來杭州也有些時候了,好似都不曾出去游訪。若是帳事不急,先生大可出府走走!”
走走?王璣瞪了他一眼,他那邊欠帳都快堆積如山了,恐怕等他出去轉個圈回來,庫房裡的銀兩還不得搬個清空!
歐陽無咎看他的表情尚以為他是不認識路,滿心歡喜地道:“先生若是沒有好去處,我正好有些閒暇,不如我帶先生到滿覺隴走一趟,那裡的桂花香聞十里,慄子也是時候,老鋪頭的桂花慄子羹先生可一定得嘗上一嘗!”
垂手而立的趙管家一旁聽著,頓時掉了一頭冷汗,瞥了一眼堆在案頭上快要崩塌下來的拜帖……有些閒暇?!哪裡閑了來著?要來拜訪的各派幫主掌門都快排到明年了!!
歐陽無咎顯然完全忘記了那些舉足輕重的人物,反而大有王璣一點頭他就馬上安排出府遊樂賞花的勁頭。
王璣慢悠悠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才徐徐說道:“最近府裡來了不少訪客,大少爺應酬著也辛苦了,王璣不過是個帳房先生,豈敢浪費少爺的功夫?”
歐陽無咎笑著搖頭:“不會不會!”
“我聽說少爺最近準備召開武林大會。”
“是的。”
“各大門派都有來人,少爺的面子可真大!聽說崆峒派來了五十三位,把觀岳樓的房間都給占滿了。其他門派也來了不少也。好像只有華山派來的人不多,不過他們倒是把樓外樓的天字號房全都包下了。”
“這我倒是不知了……怎麼先生如此清楚?”
王璣慢條斯理地拉開袖筒,從裡面摸出幾張讓歐陽無咎非常眼熟的紙片,輕輕放在茶几上。
“因為欠帳都送到我這來了。”
“呃……”歐陽無咎當即語塞,這才想起這位帳房先生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
涼涼的空氣從王璣身上滲出來,歐陽無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瞅了旁邊的趙管家一眼,可那位江湖傳聞中嗜血如狂的無首頭陀一直垂著腦袋,還真像沒了腦袋似地,明哲保身地擺出自己正在受少爺訓責,不敢多言的表情。
歐陽無咎無奈,只好挖空心思地給解釋:“那些都是我在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呃,不是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嗎?自然需盡地主之誼,款待幾日。”
王璣抱臂:“我卻不知有什麼樣的朋友會打著武林盟主的名號到處吃喝玩樂打白條的!”
“有這等事?”歐陽無咎算是初次聽說,自他當上盟主的十年間也曾召集過一兩次的武林大會,不過那個時候帳目都是帳房先生處理,不曾來問過他,自然不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銀兩。
趙管家總算是有些護主之心,連忙上前說道:“先生有所不知,江湖中人大多醉心武學,不事營生。”
王璣眯起眼睛,打量狼狽為奸的兩人,精銳的眸子看得他們心虛不已:“言下之意,就是無論如何,這筆帳都得歐陽府來扛了?”
現在和過去都曾經叱吒江湖一時的武林人物大氣不敢出一個,只得連連點頭。
“至少到武林大會開完,我們都得供著那群人的花銷?”
點頭點頭點頭。
空氣瞬即凝重得快要讓人透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忽然外面傳來緊密的腳步聲,隨即有下僕通報進來:“大少爺!江東陸老爺過府拜見!老爺已經出去招呼了!”
“陸師叔來了啊!”歐陽無咎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幾乎是一躍而起,“陸師叔是我的長輩,可怠慢不得,本該我親自去拜訪才是!趙管家,還不快些吩咐下去,安排晚宴,好好款待!!”
“是!知道了,少爺!”
兩個人一唱一和,幾乎是火燒火燎地往外奔了去,好像那房間裡站的不是那位斯斯文文正笑得陰陰的帳房先生,而是一頭吊睛白額大老虎……
正廳,笑容可掬一身富態的歐陽老爺正招呼著客人。
來客坐在側下手方,是一位精神健旺的中年男子,看他年過不惑,然體魄強健,眼中隱見光華內斂,可知其內功深厚不同凡響。
在他兩旁,坐了一男一女,二者相貌輪廓幾乎一般模樣,原來是孿生兄妹,女子容顏嬌麗,眉如翠羽,膚勝凝脂,雖微微頷首,只窺一張側臉便見沈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再看那男子,看上去不過弱冠青年,如女子並無二至的臉龐多了幾分勃發英氣,然容貌並不因屬男性而顯粗糙,反而更加精緻,有道是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歐陽無咎上前廳來,歐陽奇正與那中年男子寒暄,只不過兩者一在江湖一在商界實在沒什麼共通之處,稍見冷場,此時見歐陽無咎進來,歐陽奇是不由得松了口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對不住結髮妻子,而且獨孤菱月娘家那邊的人都是江湖人物,故此都有點畏忌。見歐陽無咎來了,便藉故有事先回內堂去了。
歐陽無咎與陸英浩倒是熟識,加上又有同門之誼,論輩分,他是陸英浩的子侄背,若以師門而言,他雖執掌藏劍門,但獨孤一方從未承認將他收作入室弟子,而陸英浩卻是名正言順的大弟子,加上陸英浩將武林盟主之位禪讓與他,歐陽無咎對這位師叔可說得是極為尊敬,連忙上前行禮:“無咎見過陸師叔!”
陸英浩展眉一笑,未有言語,忽然左手一伸,搭在歐陽無咎手臂上,歐陽無咎雖略有吃驚,不過心知師叔欲試他武功,手臂往下一沈,翻腕彈向陸英浩脈門,陸英浩見狀攤掌擒拿,二人身未動半分,只是上臂翻騰已交了二十餘招。
旁邊的下僕看得是目瞪口呆,而坐在一旁的美貌女子亦略見驚訝地看著與其父交手的歐陽無咎,想必是從未見過有人能與陸英浩戰個平手,反而是那俊美青年不屑地抱臂胸前,每見妙招都是嗤鼻。
三十招過,陸英浩忽然以掌為劍,削向歐陽無咎,不過一雙肉掌,竟見劍氣縱橫,教人莫名生畏,便連一旁那美貌女子亦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電光火石間劍氣已至,一直站在原地未動分毫的歐陽無咎終於動了,往後退了半步,避開陸英浩的劍掌,但始終未能完全避開,就見他手臂下的袍子內襟已被削開一口。
陸英浩便就收招住手,他在椅上紋絲不動,而歐陽無咎卻被他逼退半步,高下立判。
歐陽無咎拱手向陸英浩謝禮:“多謝師叔賜教!”
陸英浩卻皺起眉頭,略見不悅並未搭話。
場面當即冷了下來,歐陽無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旁邊的俊美青年哼了一聲:“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想不到武林盟主的功夫這麼差勁!”他的聲音清脆叮咚,如同山泉滴墜琉璃,可偏偏說的那話極為諷刺無狀。
過門是客,雖然他對主子無禮,但大少爺對他們極為尊敬,想不是了不得的人物,旁邊的下僕只好對他怒目而視,卻不敢多言。
倒是旁邊那美貌的女子出言相勸:“昊弟,莫要胡亂說話,歐陽大哥大約是一時失手……”
“不見得吧?我都能在爹手下走上五十招,他居然連三十招都還沒過就被打敗。今日方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歐陽無咎聞得他冷嘲熱諷,居然也沒有半點脾氣,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應道:“讓幾位見笑了。”
他沒發怒,反倒是對方“噌”地跳了起來,指了歐陽無咎就罵:“你這人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軟柿子都比你硬三分!!你還怎麼個號令武林?!”
“夠了。”
陸英浩終於出聲,想必平日在家中積威,那青年頓即不再多言,可臉上全是不甘不願,瞪了歐陽無咎一眼,負氣坐下。
陸英浩嘆了口氣,搖搖頭:“實在是教導無方,讓歐陽盟主見笑了。”他指了指那青年,“這是我兒天昊。”歐陽無咎拱手見禮,那陸天昊鼻頭一哼,隨便拱了拱手。
“這是小女鶯鶯。”
那美貌女子連忙上前欠身行禮,行為舉止倒沒有一點江湖氣,反而似個小家碧玉。
歐陽無咎兩廂見禮,便笑著與陸英浩道:“師叔不必見外,你我已有數年不見,無咎早想修書一封請陸師叔過府一聚。若不嫌棄,就請在敝府住下,無咎還有許多事情需向師叔請教!”
他盛意拳拳,陸英浩一時也難推卻:“這……”其實他與歐陽無咎之母早年青梅竹馬,曾得雙親暗地授意姻緣,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歐陽無咎之母最後情歸別處,他後來也另覓良緣,膝下育有一對兒女。只是雖說他二人清白坦蕩,但對著歐陽無咎之父,卻總有幾分尷尬。
他身旁的陸鶯鶯聽到歐陽無咎的提議,美目中不禁流轉一絲驚喜,偷偷瞧了父親一眼,心裡似乎有些期盼,可偏偏其父猶豫不決,似乎並不是很想留宿,她一個女兒家卻也不便多言,不由露出幾分著急的神色。
倒是想不到那陸天昊先行說話:“爹,樓外樓的天字號房都給華山派那群牛鼻子給占了,剩下都是些下等客房,跟豬窩似的,哪能住人?!這裡雖然是差了點,但總是比沒有好!”
陸英浩眉頭又皺了,天昊自小寵得厲害,在府中驕橫跋扈慣了,此番帶他出來是想借機會讓他多受歷練,想不到一到杭州便要把武林盟主給得罪了。
所幸那歐陽無咎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人,也不計較,與陸英浩笑道:“陸師叔實在不必客氣,藏劍門裡都沒有外人,就當在自家住著便好!趙管家,麻煩安排一下西廂客房!”
趙管家拱手應下。
卻又聞那陸天昊叫住那趙管家,仔細吩咐道:“你給我聽好了,房間得打掃三遍,床鋪被褥得換新的,熏香不可隨意,只可選栴檀、黃熟、白芷等料,當然最好是有龍涎,不過看你這麼個小地方也不見得有名貴之物,我也不留難你,就簡單些好了。記得一定要打掃乾淨,不可有半點馬虎!要有半個蟲子,小爺斷不饒你!!”
趙管家嘴角見抽,這小少爺當這裡是陸府嗎?西廂客房雖然鮮少有客人入住,可每日都有奴僕打掃乾淨,哪裡會髒?還要龍涎熏香?!也太會擺架子了吧?
轉念一想,可更苦了,歐陽家世代商賈,當然少不得做香料的買賣,庫房也應各房夫人之需藏有不少名貴香料,陸天昊所說的自然也是有的。可自從帳房王先生主事,見過府中眾人大肆浪費名貴香料之舉後,便抓住歐陽無咎訂下規矩,府中若要用貴重香料者,必得向帳房先行問詢,否則不允私開庫房自行取用。
這……可如何是好? |
|